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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少歧依言走到夏木繁身旁坐下。

夏木繁将注意力转向嫌疑人:“崔乐邦,你有什么要说的?”

崔乐邦沉默半晌,终于艰难地问出自己内心一直存在的疑问:“医生,双性人也会来例假,是不是?”

顾少歧认真地看着他:“理论上来说,双性人虽然拥有子宫、卵巢,但因为染色体异常,不会受孕。成年后在激素影响下可能会有规律性流血,但量会很少。”

崔乐邦:“我有个朋友,小时候很正常,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男的,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男的。可是后来,他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。”

因为羞耻,崔乐邦用了“一个朋友”来指代这个双性人,回避这个朋友就是自己的事实。

顾少歧温声回应:“子宫这些在腹腔内,不容易被发现,不过他应该很早就知道,他比别人多一个……额,通道吗?”

崔乐邦连连点头:“是的,藏在那个和那个之间,平时被挡住,很小,他没有留意。但是十六岁之后,偶尔会流血,他害怕。”

夏木繁与冯晓玉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
眼前这个对话,可真是让她们大开眼界。

顾少歧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,声音依然如往常一样淡定,和崔乐邦说话就像是诊室里医生与病人的对话,专业且冷静。

“这种情况,基本能判定你朋友就是双性人。如果他觉得自己是男性,那就到医院做手术,切除子宫,辅以雄性激素治疗,虽然他不能让女性怀孕,但正常的夫妻生活还是可以的。”

顾少歧停顿片刻,观察着崔乐邦的反应,补充了一句:“当然,如果你朋友无法以男人角色进行夫妻生活,那可能更适合女性身份,只要切除之后辅以雌性激素治疗,同样可以正常生活。”

崔乐邦愣了半天,突然号啕大哭起来:“为什么?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我?为什么她说我是个怪胎?为什么她要骂我是个骗子?为什么——”

哭到后来,他声嘶力竭,近乎嘶吼。

说到这里,崔乐邦嘴里的“一个朋友”变成了自己。

看他情绪激动,夏木繁趁机询问:“谁骂你是怪胎?”

崔乐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而是缓缓抬头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夏木繁:“你知道吗?我其实挺羡慕女孩子的,她们可以穿漂亮的花裙子,可以和男孩子手牵手谈恋爱,可以撒娇指使男孩子做这做那、买这买那。来例假了,就能名正言顺地休息,捂着肚子说我不舒服,请假不上体育课、不参加劳动。”

夏木繁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。

谁告诉你女孩子可以拥有这样的的特权?

很多女性,哪怕痛经痛得死去活来,还不是一样上课、上班?

这个社会,既要求女性独立自主赚钱养家,又要求女性温柔体贴做家务生子,何曾给过她们撒娇的特权?

崔乐邦现在的羡慕,不过是因为无法拥有,所以渴望,进而幻想出来的世界罢了。

顾少歧摇了摇头:“何必羡慕别人?男女平等,各有优势、各有分工。你不懂女孩子的苦,我们也不理解你的痛。”

崔乐邦现在就愿意听顾少歧说话,眼泪汪汪地说:“医生,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些,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些,我就不用嫉妒那些女孩子,不用折腾她们了。”

夏木繁的拳头捏紧了。

可恶!因为嫉妒,所以折磨、所在虐杀?

崔乐邦继续询问顾少歧:“医生,你说,我这个样子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?我的身份证上是男性,那进了监狱会不会被其他犯人欺负?”

夏木繁冲顾少歧使了一个眼色。

顾少歧看懂了她的暗示,轻叹一声:“这个,不好说。监狱男女是分开的,虽然监狱有严格的规章制度,但有时候……”

因为话题敏感,顾少歧说得很模糊,但崔乐邦却听着浑身颤抖。

他是双性人,进了男性监狱,会不会被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欺负?

想到这种可能,他后背发寒,精神近乎崩溃:“那我怎么办?我该怎么办?”

想到被崔乐邦折磨致死的魏巧珍、花衬衫女孩,顾少歧冷着脸道:“坦白从宽、抗拒从严,你做过什么,老老实实交代吧。”

崔乐邦全身一僵,一秒之后抬头,定定地看着顾少歧:“如果我都说了,会给我判死刑对不对?如果我死了,就不会受欺负了,是不是?”

这个问题,顾少歧没有回答,他感觉有些透不过气,站起身来:“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
说罢,顾少歧离开审讯室。

崔乐邦整个人已经陷入某一种奇怪的情绪,急切地看着夏木繁:“我说,我说,我什么都告诉你,只求你们警察保护好我,不要让别的男人来欺负我!”

接下来,夏木繁听了一个狗血异常的故事。

崔乐邦出生时丧母,由父亲抚养成人。父亲崔胜国是名护林人,常年在林场巡山守夜,把年幼的他丢在家里,一丢就是半个多月。

姑姑虽然也会照顾他,但因为姑父脾气暴躁,也只能偷偷摸摸送点吃的,做几件衣裳。

崔乐邦很小就学会了自己去食堂打饭,自己洗澡、洗衣,自理能力很强。

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崔乐邦,性格内向,乖巧懂事,读书很用功,林场的人都夸他是个好孩子。

上了初中之后,崔乐邦因为模样清秀、成绩好,很受女孩子欢迎。

或许是基因原因,他天生能与女孩子打成一片。

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与其他男生之间的区别,他不仅多了一个通道,他的小兄弟根本没办法站起来。

他不敢和任何人说,这个秘密压得他喘不上气。

中考结束之后的暑假,他跟着父亲来到林区,住在护林员宿舍,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森林,看着那繁茂的大树、听着悦耳的鸟鸣,他渐渐放松了心情。

这个时候,一个名叫范蓉翠的十六岁少女闯进了他的生活。

范蓉翠是一名农家姑娘,十四岁初中没有毕业就去城里打工,单纯、热情,充满野性。她家住大花岭,无意间游荡时遇到在林中散步的崔乐邦,一下子就被他那忧郁、温柔气质所吸引,主动攀谈、结交起来。

范蓉翠懂事早,很快就和崔乐邦熟稔起来,两人渐生情愫。

少男少女一倾情,又处在人迹罕至的林区,便有些控制不住,身体亲密接触,擦枪走火在所难免。

衣服一脱,崔乐邦的特殊之处便掩饰不住。

范蓉翠大受震撼,脱口而出:“你到底是不是男人?”

崔乐邦拼命解释,但面对那根本无法站起来的小兄弟,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
范蓉翠虽然未经人事,但她从小胆大,上头又有几个哥哥,自然是知道男女之别的。看到崔乐邦的模样,她觉得有些恶心,一边穿衣服一边骂:“你这个骗子!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,你做什么要和我好?”

崔乐邦内心的惶恐达到了顶点。

他拉住范蓉翠苦苦哀求:“求你不要说出去,求求你。”

范蓉翠甩开他的手,绝然离开。

可是,她刚走到林场那间老屋的屋檐之下,崔胜国回来了。

看到衣衫不整的范蓉翠,看到拉着她衣角恨不得跪下来的崔乐邦,崔胜国怒了。

作为一手抚养崔乐邦长大的父亲,崔胜国当然知道儿子的异常。

只是,他也没什么文化,他太想要一个儿子,太想有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种,于是选择视而不见。

崔乐邦来了例假,惊恐地问他,他只能粗鲁地说一句:那是脏东西流出来,正常,用卫生纸垫一下就好了。

原本崔胜国对儿子与小姑娘谈恋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但眼下这个情况却令他完全没有想到,伸手拦住急着要离开的范蓉翠,厉声喝斥:“你要干什么?”

范蓉翠脾气来了,顺嘴回了一句:“你儿子不是个男人,你难道不知道?还放他出来祸害别人,真是神经病!”

这一句话,彻底点燃了崔胜国积压以久的戾气,他上前掐住范蓉翠的脖子,咬牙骂道:“谁说我儿子不是男人?谁说的?!老子让你胡乱造谣,给我去死……”

盛怒之下,范蓉翠就这样死在崔胜国手中。

崔乐邦在一旁看到父亲杀人,吓得差点尿了。

崔胜国常年在林区巡山,独来独往惯了,心硬似铁。他看范蓉翠已死,找了处松软土层,挖了个大坑,将尸体掩埋。

他看一眼脸色苍白、不停哆嗦的儿子,冷冷道:“这丫头每次都是偷偷跑来找你,估计家里人也不知道。你要是敢说出去,我把你一起埋了。”

崔乐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:“我,我是个怪物,是不是?”

崔胜国上前就是狠狠的两巴掌:“没用的东西!你是个男人,听到了没有?不管谁说,你都是个男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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