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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木繁的语速并不快,可是却让孙寒香听得胆战心惊:“如果真是一个有文化、懂进退的长者,在接受了你的委托照顾宝宝之后,他会努力的让宝宝在你的视线之内,以免你会担心。可是,你知道我们是在哪儿把张建仁找到的吗?”

不等孙寒香回答,夏木繁冷笑道:“张建仁躲在小广场北面的那座小山,背对着小广场的半山腰上,那里人很少,树林幽静。他趁着你专心跳舞的时候把宝宝带到这么偏僻的所在,你觉得目的会是什么?”

孙寒香呼吸一滞。

夏木繁的话直指核心,她无力辩驳。是啊,如果说只是帮他照顾宝宝,为什么要躲在那么偏僻的地方?广场上带孩子的人都在小花坛旁边聚会闲聊,他为什么要远离这群人?

孙寒香刚才嚣张的气焰顿时被夏木繁拍熄火,她坐在椅子上,四肢有些发软,呼吸也不畅通,感觉这个会客室实在是太小了。

对付老实听话的女儿,孙寒香有的是办法,可是面对警察,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大大小小的审讯夏木繁经历过不少,狡猾的罪犯她都有办法对付,还能怕孙寒香?夏木繁步步紧逼,半分也不退让。

“明明每个下午,你都会把宝宝交给张建仁,一个小时之内宝宝不在你视线之内,抱回来之后□□红肿、哭闹不休,为什么你从来不和女儿、女婿说?你为什么要为张建仁遮掩,把责任全推给蔺如雪?”

“随意将宝宝交给外男,这是失职;隐瞒宝宝下午回家哭闹的事实,这是欺骗;出了事不反省,却只知道推卸责任,这是自私与无能!”

夏木繁字字似刀,让孙寒香无地自容。孙寒香为人强势,事事都想占先,自认为把女儿拿捏的很好,可是今天面对夏木繁的责问,她怂了。

孙寒香面色铁青,转过脸看向女儿。

看到女儿犹犹豫豫,孙寒香知道自己的话被女儿听进去了,伸出手推了女儿一把:“这事情还用着想吗?遇到这样的事情,谁家不是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,不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吗?你还非要拿出来让所有人都来讨论,像什么样子。”

在孙寒香看来,只要女儿能够谅解张建仁,那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帽子也就自然而然的被甩开了。

夏木繁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。

“蔺老师,你觉得像张建仁这样的人,他今天能够将魔爪伸向你的宝宝,那么在此之前或者在此之后,他还会不会继续?”

“也许在此之前,他已经有过前科。只是被发现之后,孩子的父母都选择了息事宁人,所以他才能在今天将魔爪伸向你的宝宝。”

“面对这样的恶人,你不管我不管,听之任之,最后受伤害的是谁?也许是宝宝,也许是其他的孩子。”

夏木繁的话像重锤一样,狠狠的敲在了蔺如雪的心头。

她是一个读书人,读书明理,夏木繁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得。

当年读书的时候,曾经读到鲁迅先生所写的《示众》一文,老师讲到激动处,手指指节重重敲打着讲台,发出咚咚的声响。到现在,蔺如雪还记得老师说的那些话。

“社会风气的败坏,是从民众对恶的麻木开始的。”

“惩罚恶,为的是保护善。可是很多人却因为事不关己而高高挂起。这种漠视的态度,无疑会纵容恶,成为恶的帮凶。”

当时听到老师的话,蔺如雪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,和同桌说自己将来一定不做一个看客,要成为敢于直面人生的勇士。

难道现在年纪大了,成为一位母亲了,反而变成了一个麻木不仁的看客吗?

如果连受害者都选择漠视这样的恶行,甚至原谅那个让自己的宝宝每天晚上哭闹不休的恶人,那岂不是成为助长恶人气焰的帮凶?

不,我不愿意,我不愿意成为那个幼小的自己曾经鄙视的那类人!

想到这里,蔺如雪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,语气坚定的看着夏木繁说:“我不会出具谅解书,我要求严惩张建仁。”

见蔺如雪如此勇敢,夏木繁长吁了一口气:“好,我知道了。你放心,为了保护受害人,案件不会公开审理,受害者的名字也会做相应处理。”

说罢,夏木繁站起身,示意冯晓玉将做好的笔录交给蔺如雪和孙寒香,让他们确认无误之后签字按手印。

蔺如雪很配合,可是孙寒香却霍地站起,恶狠狠的瞪着她,像看仇人一样。

“蔺如雪,你真的要把这件事情闹大?我告诉你。如果你不听我的话,我就回老屋去住。宝宝爱谁带谁带去,反正我不帮你带了,免得费力还不讨好。”

被夏木繁骂“失职、欺骗、自私和无能”之后,孙寒香觉得屈辱无比,一心想要找补回自己的尊严。孙寒香知道女儿现在根本找不到别人帮忙带孩子,便想拿这个来拿捏她。

似乎只有女儿哀求她、哄着她,被夏木繁加诸于身的屈辱感才会渐渐消失。

宝宝是蔺如雪的命,以前只要孙寒香撂挑子,蔺如雪就会向她妥协。

可是今天,这一招不灵了。

蔺如雪抱着孩子,轻轻的摇了摇,面色温柔的看着熟睡的宝宝,头也没抬地说:“行,那你就回去吧,宝宝我自己想办法。”

孙寒香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,气得满脸铁青:“你想办法,你有什么办法?那你就辞职在家里带娃吧。你这么不听话,累死也是活该!”

要是以前的蔺如雪,看到母亲如此生气,一定会想尽办法哄她。可是今天蔺如雪被母亲的言行彻底伤到,下定决心要远离。

当失望攒够,也就是离开的时候。

“辞职在家带孩子,这不就是你一直吵着闹着想要达到的目的吗?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,你可以安心的回家跳你的广场舞了。你想和谁谈恋爱,爱和谁一起过日子,都跟我没有关系。”

女儿的漠视让孙寒香彻底崩溃,一屁股坐在地上,开始捶地嚎哭:“别人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,好哇,你这个白眼狼生的女儿连妈妈都不要了,还想把我赶回去,我告诉你,你将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”

小小的会客室里,响彻了孙寒香的哭闹声。

夏木繁和冯晓玉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蔺如雪。明明是她说要走,结果现在蔺如雪同意她走了,她却说是女儿赶她。摊上这样的妈妈,真是令人无语啊。

蔺如雪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吵闹,一只手抱着孩子,淡定地对冯晓玉说:“在哪签字?你跟我说就可以了。”

会客室的地板是水泥地,又在一楼,孙寒香坐在地上屁股又冷又疼,可是女儿不理不睬,两名身穿制服的女警表情严肃,她干嚎了几句觉得无趣只能悻悻然爬了起来,嘴里依旧恶狠狠地咒骂着。

蔺如雪却仿佛重生了一般,签字摁指印之后,目光清明地看着孙寒香。

“妈,从小到大,你就不断的批评我。让我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一丝优点,直到离开你上大学之后我才知道,其实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。当上老师之后,在面对孩子的教育过程中,我不断的反思自己,才慢慢找到自信。”

“你是我母亲,把我抚养成人,这一点上我是非常感激你的,因此不管你如何打压,我都觉得我应该孝敬你。”

“妈,你可以自私,但必须善良。宝宝被张建仁祸害,你竟然强迫我原谅这个恶人,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的头上,你这样的母亲,不值得我尊敬。”

“从此,我们俩各过各的吧。你将来的养老我一定会负责,但是在你有能力照顾自己之前,我不会打扰你。再想让你像以前那样事事以你为中心,什么都听你的,那是休想!”

听到女儿的话,孙寒香终于感觉到了惶恐,有一种什么东西,从她身体里剥离出来。

这个女儿,她唯一的女儿,最听话的女儿,让她在左邻右舍羡慕的女儿,就这样不要她了吗?

人老了,最害怕孤独。

孙寒香伸出手,想要挽留女儿的离开,可是,蔺如雪似乎没有看到她一样,抱着宝宝径直走出会客室。

孙寒香有心要多骂女儿几句,可是对上女儿那双平静而冰冷的眼神,她胆怯了。

女儿这回,是真的伤透了心。

女儿已经长大成人,为人母,为人师。而孙寒香则已退休,无论是身体还是金钱,能力,各方面都会处于下行状态。此消彼长,她再想像以前那样强势的控制女儿,恐怕是休想了。

孙寒香感觉自己又回到丈夫去世的那一天,可以依靠的人不见了,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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