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(2 / 2)

  十一月的西伯利亚,冰封万里。深蓝色的水域寒意砭骨,李威龙飘在水里,看身体里的血渍随波纹荡漾、荡漾,最后飘洒成无数朵红色的水母。

  这绝非他第一次体会到死亡,那种虚无的滞空感,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空的。自己也是空的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插进肚子,从背脊骨穿出,手指上不沾一滴血,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痛,他能看见草、树、花儿,感受晴雷与霜雪,却依旧摆脱不了这种失重,像登月的太空人一样,眼睁睁放任自己飘离陆地,飞上云端。

  原来死是这样的啊,四年前那种熟悉的感觉迎面袭来。死亡就像他的一位故友,四年前没能带自己走,四年后,兜兜转转,两人还是在路口相逢。

  李威龙看着死亡,他在无数外国电影里凝结成的意象——身穿黑袍、面容阴鸷、带着长长的镰刀,赤瞳,獠牙,骷髅项链,还有,它长着一张据说人人惧怕的脸。

  而当死亡真正站到他面前,摘下兜帽,露出那张满鬓风霜的面庞,李威龙心下一荡——它竟长得和陈东实一模一样!

  “不......不要.......!!!”

  李威龙一个挺身,如丧尸还魂般从月光中抬头。腐泥混合的铁锈味,还带点青草香,让他意识到这是郊外。他举起手,蜷了蜷略有些发麻的手指,又碰了碰肚子上的伤口,微微有些疼痛,那么.......

  这一切都是真的。他还没死。

  李威龙长舒一口气,放空十数分钟后,迟缓地开始观察周围环境。他努力回忆着先前最后的片段——陈东实摁动启爆器,读秒归零,王肖财和其余人绝望嘶叫,而自己因体力不支,恍恍惚惚间昏了过去。

  那么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?

  他不安地扫了扫四周,乌压压一片,从天花板不时发出的落叶声判断,这是一间由集装箱改造而来的简易陋室。屋子里没有灯,仅靠月色照明,可窗户实在太小,能照见的只有那么一小束,视野范围有限,只能看见几张废弃的行军床,和四五个塑料脸盘,里头还冒着几根不知名的野韭菜,以及........

  野韭菜旁一只横在外头的血手。

  李威龙“啊”地一声,顿时从死亡的迷梦中清醒。他认得那只手,就算糊满了血、炸成了碎肉,他也认得那只手。那是陈东实的手!

  李威龙嘶声大叫,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。他没心思思考,用尽力气爬了过去,抓起那只手,将陈东实整个人从暗处拉到了月亮光下。

  陈东实几近血人,全身上下布满了伤口。身上的衣服成了一堆碎布条子,露出里头红彤彤的污血和刀伤。

  “东子.......”李威龙一声闷吼,泣不成声,凭借仅存的月光,依稀替他拂去脸上的弹片和鲜血。

  他迅速检查了陈东实全身,幸好,幸好没有少什么,检查完了才想起自己,他醒来都没能先看看自己。

  “东子......你醒醒.......你醒醒啊........”李威龙止住泣声,明白这种时候伤心,纯属多余。他先要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,才能想办法如何解开困顿,他承认自己先前想要赴死的想法太过消沉,他不想在轮回的十字路口,再见到那张和陈东实一模一样的死神的脸。

  陈东实静静地瘫在他怀里,呼吸犹在,纤弱如婴孩。李威龙不大甘心,依照着急救课上学到的动作,尝试着为他做人工呼吸。好在这些本领他都没忘,附带着心理素质也格外硬挺,在遭遇了这样非人的折磨后,还留有心力,本身也算是一种坚韧。

  不知做了多久,重复了多少遍,怀中人的气息终于有些许回转。李威龙喜出望外,顾不得抹泪,继续使劲按压着他的胸口。

  一声长咳后,陈东实啐出一口卡在喉头的血块。李威龙小心扶住他脑袋,将它放到自己的膝盖上,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,挤出了一丝欣慰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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