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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广胜极力分辨:“我没有。”

龚卫国冷笑道:“80年代初市场经济还没有完成形成,物价水平低,按照你84到88年赚的钱来倒推,你从81年春季开始到腊月返乡,最多手里只有三、四千块,哪里当得起万元户的称呼?”

孙广胜万万没有想到,重案组刑警给他挖的坑竟然在这里!

是他说开店之前每个月赚几百块;

是他说离家之后打了一年零工;

是他承认返乡时显摆,被村里吹捧成万元户。

资金缺口太大,他无力反驳。

孙广胜面色越来越白,双腿开始发抖,有些站不稳。

眼见得孙广胜表面那一层硬壳瓦解,龚卫国冷笑一声:“赚女人钱,不只是卖女装吧?”

孙广胜此刻心虚无比,根本不敢抬眼与警察对视,听到龚卫国的话,也只是苍白无力地辩解:“我,我就是卖卖服装,我是个正经生意人……”

夏木繁一直没有说话,她将思维放空,屏息凝神,安静倾听着屋外的动静。

“汪!汪汪!”

“呜——汪!”

屋外两条大狗被锁在栏杆无法动弹,对着路过的行人吠叫了一番之后,开始聊起天来。

【最讨厌警察。】

【我听主人说过,以前投机倒把要坐牢的。】

【所以他现在专心搞服装批发了。】

投机倒把?

八十年代初市场经济尚未成熟,各地市场管控严格,倒腾物资可入刑,按照相关法律规定,扰乱市场秩序,情节严重的,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,并处或者单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。

龚卫国大吼一声:“孙广胜,我们早已掌握你的犯罪证据,现在老实交代还能争取宽大处理。”

眼前警察步步紧逼,孙广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:“我说,我说!80年我从老家出来之后没有到处打零工,而是跟着一个叫虎哥的人跑长途,从南方倒腾电子产品卖到省城,一年就赚了一万多。后来又倒腾了服装、手表、鞋子……反正什么差价大就卖什么。”

龚卫国沉吟不语:搞了半天只是投机倒把,不是拐卖妇女?

他依然不死心,继续追问:“你村里人说,你赚的是女人钱,还拍胸脯保证谁缺媳妇就找你,为什么?”

孙广胜苦笑道:“我那是图嘴巴快活瞎吹牛。我在外面闯荡认识不少女的,后来卖女装的时候请了几个女售货员,所以才放了那样的大话。”

解释完之后,孙广胜颓然坐倒在沙发:“警察同志,我承认刚开始起步的时候靠投机倒把赚了钱,不过那不是我的错,只能怪那个时代。现在国家鼓励开放、搞活,再揪过去的问题,有意义吗?”

龚卫国看向夏木繁。

原以为抓了一条大鱼,没想到扯出一桩十几年前投机倒把的案子。孙广胜的话没有错,现在市场经济活跃,地方壁垒早已打通,再来追究他投机倒把的过往并没有意义。毕竟,大家的目的是找到徐淑美,而不是搞垮孙广胜。

有那么一瞬间,夏木繁的心荡到了谷底。

任何犯罪行为都会有一个开端,如果孙广胜的人生第一桶金是靠拐卖妇女而来,那他就是母亲失踪的最大嫌疑人。

可是现在,事实摆在眼前——孙广胜的第一桶金来自投机倒把,他并没有参与妇女拐卖。

1980年3月11日母亲失踪,同时间段孙广胜离家出走。

母亲杳无音讯生死未卜,孙广胜却踏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。

一切只是巧合?

眼睫微微颤抖,夏木繁看向孙广胜,眸光变得暗沉。

孙广胜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,不爱做农活,整日在田间地头晃悠,看到大姑娘小媳妇就调笑几句,无论父母、兄长怎么规劝都不肯干点正事。怎么偏偏在1980年3月11日那天幡然悔悟,决定干出一番事业来?

一定有一个契机,推动着事件的发展。

想到这里,夏木繁欠了欠身,话锋一转:“1980年3月11号那天,你到底遇到了什么,促使你下定决心离开村子干一番事业出来?”

1980年3月11日?孙广胜瞳孔微微一缩,眼神开始游离。

龚卫国在审讯室见过无数犯人,对这样的微表情再熟悉不过,当下便大吼一声:“说!你那天到底遇到了什么?”

孙广胜张了张嘴,又闭了回去。

龚卫国冷笑着激将: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?投机倒把都有胆子承认,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倒开始吞吞吐吐?”

孙广胜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忸怩:“我那一天遇到了两个女人,一个穷、一个富,穷的那一个明明长得更好看,贤惠勤快,可是日子过得并不好。富的那一个模样普通,一脸骄横,偏偏开小车当阔气豪横。我当时就觉得这世道不公平。”

他停顿了一下:“说到底,不就是因为钱吗?我被村里人指着鼻子骂,没姑娘愿意嫁给我,不就是因为我穷吗?”

孙广胜越说越来劲,正想一舒胸中感慨,却被夏木繁打断。

夏木繁身体前倾,眼睛紧紧地盯着孙广胜,心跳越来越快,声音急促:“你看到的穷女人,是谁?”

孙广胜被夏木繁眼神中的热切灼得有些生疼,不由得狐疑地看着她,仔细打量之下,忽然愣了一下:“你,姓夏?”

夏木繁没有隐瞒:“我叫夏木繁,是徐淑美的女儿。”

孙广胜认真看着夏木繁,努力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徐淑美的影子。半晌,他摇了摇头:“你,你长得和她不太像,你更像夏满银那个没良心的。不过……你的头发和她一样又多又黑,个子也挺高的。”

孙广胜明明在看着夏木繁,焦距却没有对准她。

他的思绪透过夏木繁,穿越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天。

夏木繁深呼吸,努力让心跳平稳下来。直觉告诉她,孙广胜这里一定有母亲失踪的重要线索。

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?为什么母亲会无缘无故地消失?

几个呼吸之后,孙广胜开口说话:“十六年了,没想到你还在找她。我以为,这个世界再没有人记得她了呢。”

夏木繁眯了眯眼睛,曲折分明的眼角随之而动,更显得生动鲜明:“我一直在找她,请你帮帮我。”

孙广胜目光悠远,将往事缓缓道来。

孙广胜、夏满银与徐淑美是初中同学。

三人虽不同村,但都在新樟镇读初中,夏满银与孙广胜同年级、不同班,两人比徐淑美高一级,读书的时候三个人虽然交往不多,但相互之间也算是认得。

夏满银初中毕业后上了高中,徐淑美、孙广胜没有再继续读书,各自回村务农。

后来夏满银高中辍学进镇上砖厂当工人,经人介绍与徐淑美结婚。孙广胜却一直不肯安心当农民,四处晃悠。

大约79年的时候,孙广胜无意间遇到来砖厂送饭的徐淑美,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依依不舍起来。

年少时他没觉得徐淑美有多好看,但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找老婆就应该找这个样子的。轻言细语、温柔体贴,对丈夫呵护关爱,家务、农活样样拿手,关键是看人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总是带着笑意,仿佛在她眼里谁都是好人。

因为心底有了贪念,孙广胜没事就中午守在供销社门口,等着徐淑美挎着篮子从身边经过,哪怕不说话只是悄悄看一眼,他也觉得心里美滋滋的。

这一番情意,孙广胜没脸告诉别人。他曾托人打听徐淑美有没有妹妹,想着结个姻亲走得近点也是好的,可没想到徐淑美家里只有两个哥哥,只得就此作罢。

要说孙广胜有什么坏心思,还真没有。

他开窍晚,第一次动了情,没想到对方早已为人妻、为人母。他羡慕夏满银,也有些嫉妒,但乡里乡亲的,不至于要挖别人的墙角。

反正闲着也没事做,只要天气好,孙广胜就叼根狗尾巴草在供销社门口院墙角落里蹲着,看看人来人往,顺便……看一眼送饭路上的徐淑美。

1980年3月11号那一天,阳光正好。

刚刚过完年,被爸妈再一次骂出家门的孙广胜两只手笼在袖中,慢悠悠往供销社晃。蹲在一个没人的角落,等着。

正午时分,远远的,透过一片竹林隐隐可以看到一座小桥,桥上走过一道窈窕身影。这道身影腰细腿长胸脯饱满,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韵味。

从桥上右转,便到了通往供销社的黄土路,这道身影更加清晰。

徐淑美走到面前时,孙广胜冲她招招手,懒洋洋喊一声:“喂——”

徐淑美冲他轻轻一笑,抿着唇点点头,态度温和。旁人骂孙广胜是二流子、不务正业、好吃懒做,但徐淑美却从来没有说过他半句闲话。

徐淑美从孙广胜身边走过,只留下一个朴素背影,很快便拐上前往砖厂的岔道,消失在眼前。

见过徐淑美,孙广胜加快脚步往镇上而去。

去往镇上的道路与通往砖厂的路一左一右,孙广胜脚程快,很快就与徐淑美拉开了距离。

走了七、八分钟,孙广胜来到了镇上,听到路边有人在议论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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